卧看红树不知远

思而不学则殆

【龚方】牡丹


BE,方书剑因爱生恨的故事

蔡程昱友情客串

上音姐妹花性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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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剑醒来的那一夜,龚家正在办喜事。

 

丫鬟们拦不住她,倒把那鎏金嵌螺钿的白瓷小药碗失手摔了个粉碎,暗红暗红的药汤子洒了满地,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腥甜。

 

“小姐,莫要去啊,大夫嘱咐过您不能见风受凉,不然会一辈子落下病根儿!”丫鬟手里紧抓着一件月白底缕金线绣牡丹暗花的云锦斗篷,兜头盖脸地想要为方书剑裹上,却被她一只手推个趔趄,“滚开,哪个要你在这儿作死作活!”

 

出了绣房才知今夜竟还下着雨。素色的裙角曳了地,沾了泥,毫不珍惜,只想快些跑到那披红挂绿的喜堂门外,晚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凉风如匕,割得人脸上剥皮一般的痛,方书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意外地,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衣襟上有淡淡的墨香气,混着暗夜清冷的雨水,竟成了一种灼人的味道。“书儿——”怀抱的主人在夜色下看不清面容,却也无需方书剑费力辨认,只消一句话,一声轻笑,甚至一缕极微的气息,便能轻易教她再度沉沦。

 

“方老爷,是我赢了。愿赌服输,从今往后,方书剑是我的妻子。”

 

龚子棋并不回头看人,只凭想象也能猜到身后岳丈大人气红的脸。怨只怨方书剑对他情根深种,即便是大病初醒,在听到丫鬟口中说出他今夜成亲的一瞬,也是没有半分犹豫地追出门去。天下没有哪个爹娘能拗得过自己的儿女,更何况方书剑为了龚子棋连命都可以不要,这一赌本就是场必输的局。

 

心下一松,方书剑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三日后。窗外蝉鸣清脆,有墨香混着米粥的清甜袅袅散开,近到触手可及。眼前的龚子棋一脸温柔笑意,将手中的清粥小菜往前又递了递:“快吃,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那样的缠绵缱绻,像极了方书剑闺阁春梦里见过的岁月静好。

 

 

龚子棋的画室不大,庭院里遍植翠竹松柏,唯留墙角一小块空地,待方书剑能起身后,便立即亲手栽了一株牡丹过去。是上好的赵粉,开得极盛,从方府移过来也未见半分水土不服的颓色,只知道喜滋滋地向阳生长。方书剑爱极敬极,恨不得将它捧在手心里,晴天遮阳,雨天疏水,隔三差五便要在根部细细撒一层掺了熟石灰的沙土,又时常将厨下用剩的鸡蛋壳、碎骨头捡了去,一点一点沤成肥料,以备冬日里追肥之用。龚子棋怜她辛劳,每每会停下画笔迈出阁楼,殷勤地为弯腰低头的她撑一把伞,再拿绢子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汗珠。偶尔碰上月色如水的良夜,二人便干脆将饭桌挪到院里,伴着花香虫鸣,一碟青菜豆腐也硬生生吃出雕盘绮食的味儿。

 

所以家徒四壁如何,无意求取功名又如何,她爱你的时候,满心满眼里都是你,又怎舍得分出半分心思去计较饭食是否寡淡,布衣是否粗糙。

 

这样的道理,龚子棋不是不知。

 

 

檰城来了新任的太守,全城放灯三日。方书剑从小爱热闹,早早便央龚子棋停了画笔陪她出去。夜明如白昼,满街的行人摩肩接踵,方书剑左手提一只灯笼,右手拿一串糖葫芦,站在小桥边仰头去看那漫天焰火,一个不留神被人群挤到一边,再回头便不见了龚子棋的影子。

 

“相公!”方书剑心里发慌,索性扔了灯笼和糖葫芦,提起裙角便往来路跑去。

 

好在今夜灯火明亮,远远便望见前面摊子上背对她的那个身影像龚子棋,方书剑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弛下来,正想着他会不会找她找得心急,一抬眼却见他正与人兴致勃勃地对诗,仿佛是刚赢一局,志得意满地将手中贴了名字的彩灯高高挂起。

 

对面之人眉眼盈盈,只一瞥便将“龚子棋”三个字收入眼底。

 

 

那一夜,方书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画室的,只记得龚子棋急匆匆跨过人山人海追上她,再三赌咒发誓自己只是略作玩乐而已,连与他对诗那姑娘的眉毛鼻子都不曾看清。方书剑自然是信他的,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深信不疑,只是世间女子谁不善妒,何况那一瞥之下她却将那姑娘的面容看得真切,端的是清水芙蓉,俏丽多姿。

 

不由得她不难过。

 

龚子棋大抵是晓得她这次真生气了,一直在旁低眉顺眼哄她开心,连第二日的早饭都是亲自下厨,煮了她爱喝的红枣粥端到床头,与几年前她大病初醒他殷勤照料的样子如出一辙。

 

罢了罢了,原谅他这一遭吧,只是万不能有下次。

 

 

三日后,有官差来到画室,态度极为客气,只道太守大人想请龚画师为家中女眷作画,润笔颇丰。龚子棋不疑有他,即刻收拾笔墨跟着官差去了,方书剑在家中洒扫煮食,突然就觉得心头惶惶然,竟差点晕倒在牡丹花前。

 

直到夕阳西斜,龚子棋才迟迟归来,一见到她便落下许多眼泪:“娘子,太守说要招赘我为婿,原来那夜与我对诗的便是他家独生女儿。”


恍若晌天白日里陡然一道惊雷,方书剑生生跌坐在地。

 

 

一连几日,夫妻俩除了抱头痛哭之外再做不了别的事。太守的女儿是何等尊贵,万万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她这名正言顺的发妻若不乖乖让位,只怕连方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都要被连累。方书剑一颗心怄得生疼,和墙角那株无人照拂的牡丹齐齐憔悴下去,只能白天黑夜皆如梦魇一般紧紧抓住龚子棋的手不放,恨不得二人霎时间化成两尊泥偶,在大雨里合二为一,死生不离。

 

直到龚子棋泪眼朦胧地瞥见墙上挂着的一幅幅他亲手为她画下的肖像,才如醍醐灌顶一般破涕为笑,抱着几近昏厥的她纵声连道:“书儿,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五月初七是黄道吉日,初六后半夜便有太守府的人执了火把,一路吹吹打打地来到画室门前,恭请新姑爷出门上轿。龚子棋不慌不忙,依旧一身寻常衣裳开门迎客,只是手中多了一副画卷,展开正是方书剑的肖像。

 

“太守大人抬爱,草民惶恐,只是内子非为常人,实乃画中女子成精所化,草民与妖鬼之流长日厮守,只怕身上也早已带了邪祟之气,若今日与小姐成婚,恐对她性命不利,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堂下有人嗤笑:“甚么画中人成精,新姑爷这是想与我等顽笑罢!”

 

龚子棋状似无奈地将画卷再一次展开,对众人道:“眼见为实,大家还不信么?”只见那画中人巧笑倩兮,倏而颜色缓缓淡去,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竟成了白卷,众人张口结舌,忽见那画卷一抖,便猛地自行燃烧起来,待一阵呛人的浓烟散去,平地里兀然出现一袭着白衣的身影,面容与那画中人别无二致。

 

方书剑抬头娇声对龚子棋道:“相公,今日怎的有这许多客人,是见家中储备的人血已不足,特意为妾身寻来的新鲜吃食么?那便麻烦相公一一割了他们的颈子,待妾身吃饱喝足后,再将尸首照旧埋在庭前牡丹花根下去。”说罢对众人诡秘一笑,眼神中皆是寒意。

 

众人大惧,不知是谁率先大喊了一声“鬼呀!——”,方如梦初醒一般四散奔逃,领头的管家当即将人喝止,转头对着方书剑厉声斥道:“大胆女子,敢在太守府的人面前装神弄鬼!今夜这里共有上百支火把,我便不信烧不死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说罢夺过身边小厮手中的火把,劈手朝方书剑身上扔去。其余众人见状亦纷纷跟上,一时间小小的画室火光冲天,竟是连天上的月光都盖过了。

 

方书剑抿嘴暗笑,果然不出龚子棋所料,幸亏他一早便在她的衣裳里缝了白磷,只消太守府的人将火燃起,便会亲眼目睹她“浴火不死”的恐怖景象,凭他什么勇士都会被吓破胆子。想来经此一事,龚子棋有个鬼妻的传言便会迅速传遍大街小巷,到那时就算太守再爱惜龚子棋的才华,也断不会拿亲生女儿的性命开玩笑,她与龚子棋这对苦命鸳鸯才算是彻底躲过一劫。

 

然而烈火熊熊燃起,数个时辰都不曾熄灭,直到天亮才堪堪停止。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检视未凉的灰堆,除了刺鼻的火药燃过的气味之外,哪儿还有方书剑的影子?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只听一声尖利的高叫划破晞光,将远处树林中栖息的鸟雀猛地惊起,也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进灰堆里。

 

“新姑爷上轿——”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才真真叫恍如隔世。

 

方书剑不知道那是不是大梦一场,只记得自己挣扎着醒来的一瞬,全身已是被冷汗浸湿。待到眼神慢慢聚焦,方才认出眼前站着的是满脸关切的父母双亲。

 

“书儿,你可吓死娘了——”方老夫人泪眼婆娑,哽咽到几乎不能言语。

 

“书儿,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男子,连爹娘都不顾了么?”方老爷连嗔怪里都带着心软,指尖颤抖了半日,终是再说不出一个狠字。

 

如雷轰顶,万物无声。

 

颈间的勒痕依旧在隐隐作痛,方书剑不顾众人阻拦,执意下床给父母跪下深深叩首:“不孝女一时鬼迷心窍,让爹娘担心了。如今女儿既已梦醒,便不会再做傻事,还请爹娘保重身体,切莫再度忧思。”

 

此时窗外花影重叠,一簇一簇皆是方书剑最喜爱的牡丹,其中当属一株赵粉开得最盛,方书剑恍然想起这是自己出生那日父亲亲手栽在庭中的,十七年来从未离开过方府半步,自然不见半分颓色,只知道喜滋滋地向阳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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